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队伍缓缓向前移动,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总算排到了季明棠。
书铺老板问得比那位茶博士更加露骨,“这位小娘子是来为夫君买书的?”
帷帽下的女郎脸颊一红,方才还是亲眷,现下怎么就成了夫君……然而不待她出声反驳,那老板又出声道:“这可是小店今日剩下的最后一本集子。若是娘子不买,只能等年后才能开张了。”
排在季明棠后面的书生不满地叫嚷起来,见状她赶紧掏出钱袋付了钱。
女郎把一本《折桂集》揣在怀里,回侯府的马车上,已经将宋珩所做的那篇时文读了一遍。
与大多数考生对仗工整、骈四俪六的文章不同,他的文章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,反而笔触锐利,直言大夏武备的诸多不足。
季明棠略微有些诧异,原来那样冷淡的一个人,曾经所做的文章里也充满少年人的意气风发。
纤长的手指合上书卷,看到封皮上的“折桂”二字,不禁又想到独自在山上读书的三郎。
除夕将至,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留下的信笺……
马车途径一段没修缮好的路段,不由得颠簸了好几下。少女的心绪也随之起伏,如同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。
*
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当晚。
净善寺建在山上,平日里本就杳无人迹,眼下租客都下山去跟家人团聚,别院内更是万籁俱寂,连往日常听到的鸟雀声都少了许多。
知竹院内,靠窗边的几案上燃着一点寒灯。烛火在青年的脸上留下一抹阴翳,他长睫微颤,对着手中的箱子微微出神。
雕花木箱上镶嵌着各色的宝石,在昏暗的火光下折射出莹莹的微光。
这是狄人工匠才有的手艺。
六年前的除夕,常年在外征战的父亲和兄长都回了京城,也带回来了封赏时的战利品——狄人贵族帐中的珍藏,一个镶满华贵宝石的木箱。
“晏清把做的时文都放进去,等到你蟾宫折桂、名扬天下的那一日,全天下的书局都要争抢着刻印你的文章,只怕京城为之纸贵……”
这些话崇文馆里的博士也在他耳旁念叨过无数次,少年兴致缺缺,反而对大漠的落日和草原的风光更感兴趣,他语气中满含期冀地问道:“阿兄,那我何时才能上马杀敌?”
宋瑛爽朗地笑了一声:“晏清岂不闻‘满朝朱紫贵,尽是读书人[1]’?你可是要考科举、走文臣仕途的人。至于杀敌之事,交给哥哥和父亲就好了。”
当时如何应答兄长,他已经全然记不清了。只记得除夕休沐过后,父兄便匆匆回了边境。他在贡院针砭时政,又在殿试上对答如流,终于如全家人所愿,在重文抑武之风盛行的时局下中了进士。
三月的曲江春风醉人,他和同年放声谈论着政事,只觉得天阔云高,摆在他们面前的亦是一片通天的坦途。直到他打马归家,才发现新科进士的锦服和惨白的铭旌格格不入。
家中小厮哭着告诉他,大爷和郎君中了狄人的埋伏,两位统帅连同麾下的八千精锐,竟无一人生还。
……
暮鼓自寺内的钟楼传来,割开了黄昏和夜晚的分界线,也打断了青年浮沉的思绪。
他深吸一口气,朝着漆黑的窗外望了一眼,终于打开了木箱内放着的信笺。
笺纸上画了一朵鹅黄的棣棠花,花蕊纤细,青枝袅袅。
棣棠花旁边是女郎熟悉的字体,不过比起上一回给猫儿抓周时所写的文字,这次的笔迹明显要规整许多——
“元正启祚,万物咸新[2],愿三郎在新年月宫折桂,金榜题名。”
“灶房地窖的梅瓶内放有角子[3],天气寒冷,应当不至于放坏,三郎可煮而食之。”
宋珩盯着笺纸上的字迹看了半晌,又取出信封中剩余的纸张,赫然是两张崭新的纸交子。
腿上传来一股热意,青年低头望去,才发现白团在不知不觉间跳了上来,还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膝盖。
他轻轻一笑,用手抚过狸奴长长的毛发,低声问道:“咱们去灶房拿些吃的?”
白团喵了一声,四肢用力爬到高处,在青年的肩头找好了位置。
走出房门,寒意瞬时扑面而来。但狸奴温热的躯体落在他的肩头,连刺骨的寒风都仿佛轻柔了许多。
山脚村落里的爆竹声不知何时响了起来,正是辞旧迎新的时候,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火。从山上向下望去,守岁的房子似夜幕中的点点寒星,又像是天地间浮动的烛焰。
往日在夜空中显得可怖的起伏山峦,此刻在一团团焰火的映衬下,也如同神像身上的线条一般静谧流淌。
不信神佛的人闭上双眼,虔诚许愿:
新岁将至,唯愿季氏明棠平安顺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