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媛媛欠着喻柬之一幅画。
媛媛起初学画,先是描摹山水,之后涉猎花鸟,三年后又学着画人。师父是个极严厉的人,从不轻易把夸赞的话说出口,却有数次皆是褒奖师兄在丹青上有天分。也不知是她真的没天分还是因为师兄的天分太高,总之她学画数年也没捞到过师父一句好话。
偶然一次,她听师娘带着埋怨的口吻冲师父说:“你未免对你的关门弟子太过严苛。媛儿才多大,让你指责的什么也不是,为人师者,实不可取。”
师父只顾着剔去兔毫笔上翘起的毛,完全没有理师娘。
其实不用师父出言反驳师娘,媛媛也能猜到师父的想法,别在他这里提什么高门小娘子,能得空学丹青的人都有些家底,若吃不了这份苦,趁早从他这滚!免得将来坏了他名声!
即便师父总斥她,可师父到底没有放弃她,这就让她有了一种“她画的不好,但也不差”的厚颜安慰感。
有没有天分暂且放在一边,哪怕是画工拘泥于理论毫无个人特色,她掌握了要领也是能博人一乐的。毕竟,她早从描摹中揣度出一些领悟,独自创作并不成问题。
既然早前答应了师兄,这次从宫里出来,媛媛便着手此事,眼下已经把线稿绘好,只差着颜色和装裱了。
她也不知为何会在听到祖母和父亲的对话后,先跑回来翻看这一遭欠账,反正她就是觉着她应该翻看。
愁楚地在案前坐了半晌,媛媛慢慢觉察出来,从前她自知在丹青上逊于师兄怕他笑话,这才犹犹豫豫地动笔,眼下却是忖度出味来,这画,她不该再动笔了。
毕竟,那是喻柬之要的人像。
不知情的时候不觉着有任何不妥,就在方才,她才谨慎起来——倘这种事传出去,对她不好,对师兄也不好。
可是那是她早就应下的,为了庆贺师兄冠礼的贺礼。
这么个简单的事,居然成了她这辈子第一个面对的难题。少女真挚又敏感的心思,上不可告长辈,下不可语侍婢,着实憋得她难受。
“娘子,就要到戌时了。”婢女提醒她。
媛媛一动不动。
婢女不知她这一趟怎么了,愣了片刻后,上前劝道:“这作画啊,一向是个麻烦事,娘子应承喻师兄的画已经耗费多时,便也不差这一时半刻,不如娘子明日再画吧?”
媛媛忽然伏在案上哭了。好容易镇的纸就这么毁了,那上头的人像线稿也就白费了,让师父知道指定又骂她暴殄天物。
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,她现下就想哭,痛痛快快地哭。
忽然召她进宫,又忽然让她出宫,再忽然让她嫁给皇帝,她如何受得了啊?
前头咸宜长公主问她,长安城的郎君们生得俊吗?
彼时她不敢答。现下想想,她师兄可比傅祯俊多了。
师兄俊是俊,可她当日在御园里不也盯着那位少年看得移不开眼?
想到这里,媛媛越发觉着害臊,更觉着自己肤浅得很,一时控制不住眼泪,居然把眼睛哭肿了。
崔氏跟着熬了大半夜,得知她哭累后就睡下了,这才放了心。
女儿家面皮薄,骤然听到要嫁人,总归有些不常见的情绪。崔氏觉着她这样哭上一场,化了心里的郁闷,并无不好。
翌日一家人用朝食,媛媛一双杏眼依然肿着,从弟顾煦问:“三姊姊的眼睛是怎么回事?”
王氏当即指着他的食案道:“今日有你爱吃的藕片,你多吃些。”更是给他使眼色。
场面尴尬,顾煦一缩脖,不敢再说话,闷头端起一碗粥往嘴里送。
媛媛没了母亲,父亲又无妾室,崔氏碍着前几日接她归家时对她有所相瞒,便让儿妇王氏劝劝她。
王氏过来时,媛媛正靠在窗边的凉榻上发呆。王氏近前去,她听到脚步声,疲惫地看向婶母,王氏就问:“三娘在想什么?”
媛媛停顿了片刻才问:“婶母也知道我的事了吧?”
王氏淡然一笑,拉着她的手道:“女儿家大了哪有不嫁人的?你大姊姊和二姊姊都已经当娘了。”
她没有因为家人瞒着她才闹脾气,也没觉着嫁人会让她羞赧。
相反,媛媛已经见过两个姊姊嫁人,也见过阿兄娶妻,如今她到了这个年纪,对男婚女嫁并不抵触。
只是,媛媛想起傅祯来,单凭他那一张脸,又仅仅是见过几面而已,根本不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把一身磊落交付出去。
他是君王,是天下之主,掌天下之事,将来还会有诸多宫妃,更是有天下万民要看顾,对她当然不会用尽心意,也根本不会把一颗心都给她。
早前她从话本中偷看到的那些能引来万千女郎追捧的男女佳话,想来也只是因为人间事实不足够尽如人意,这才想从那些故事中聊以安慰。
然而太皇太后已经选定了她,听阿婆的意思,礼部已经议好了大婚的章程,只等父亲回到京中,便要遣使来家走繁琐的纳后仪礼流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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